行為淪喪者,無聲吶喊
今天我們生存的地方,絕對是「喪」;但「美」也並非絕跡。作品似是而非地將故事放諸本土,我也不客氣將香港情景代入返。
總有班人,冒死都要寫書;總有班人,無錢都要貼錢創作—看似無力,但不應懼怕。錢多權大的人歌舞昇平,不要為他們灰心—由他們去做美麗的一群,囉。
《行為淪喪》敘述一個以老鼠為對象的實驗。劇的靈感取自一群老鼠在有限的空間內生存、繁殖,以至鼠量飽和局面,及後其行為出現異常的現象;藉以喻譬現代人活於陝窄空間的壓力與問題(詳見1960年代行為研究學者John B. Calhoun的社會科學實驗「老鼠烏托邦」)。當然,劇場沒有老鼠,故事所講的老鼠都是人。
被實驗的這一群「人」,被稱作「The Beautiful Ones」,亦即劇名《行為淪喪》的英譯。明明「The Beautiful Ones」意解「美麗的一群」,它與「行為淪喪」者如何對照?明明故事圍繞的是受壓的空間與人性,作品反而注入很多「美」—各種劇場元素如清脆音樂、純白服裝、形體之美等等,都作精心鋪排。「美」與「喪」顯然是不同的概念,作品刻意將它們放在一起,是否在製造必然對立?對立的用意是要突出甚麼?抑或作品想指出它們的渾泯難分?又或者你可能會問,將其區分開來又有何意義呢?
換句話,講生活。當下生活是「美」,還是「喪」?你不會認為,一個人如何評價自己的生活,是了無意義的判斷;也不會以開放式的問題阻止自己的思索大道。我的答案是,今天我們生存的地方,絕對是「喪」;但「美」也並非絕跡。作品似是而非地將故事放諸本土,我也不客氣將香港情景代入返。
作品採取兩種實驗性劇場形式—先讓觀眾在街道上參與聲音導覽行程,然後回到黑盒觀看多媒介形體演出。導演表示特地以兩種不同的方式,講同一個故事主題,讓觀眾有兩個切入點去感受和理解人的生存狀態。遊走新蒲崗社區,固之然貼地實在;回到劇場,故事從人類起源講起。整個安排好像沒有明顯的主線貫穿兩者,卻有無數的意象予人詮釋。
故事設定於一個被監控的空間,而觀眾就是監察者和被監察者。聲音導覽行程由一個手機APP準確設定觀眾遊訪社區的時間,讓其在一把聲音引領下行街。指定的路線、精準的時間控制,觀眾也乖乖的配合—為甚麼呢?像有一種默契,明知道被安排去做一些事,沒有反抗,就去做了。作品的精心安排,算不算一種尊權的統治呢?在劇場裡有沒有權力分佈?如果有,創作者的權力是否凌駕於來者呢?申報返,在完場時我才知道自己被監控這回事—我不知道這安排是否可稱為「巧妙」還是「心寒」。像我們香港人,是否時刻被阿爺監控?新聞話係,事實話係,689話唔係。係定唔係?我都唔知,唔知個下,先驚—就如你完場先知一直行街都有班人觀察你,仲評估過你行為有無問題。
行為有無問題,去到一個點,你覺得你無,但人地覺得你有;又或者,你真係有問題,但你都唔係太清醒知道自己每日做過咩事—也許我可以如此詮釋「行為淪喪」。本劇取很多經典作品重新編寫,呈現很多異常奇怪的人類行徑。比如是引自古羅馬詩人Ovid的《變形記》(Metamorphoses)裡Echo與Narcissus的故事—Echo不能說自己所說,只 能夠重覆別人所說的最後幾個字;Narcissus因愛上了自己在湖裡的倒影而溺斃。其中最引人入勝的一段:Echo不辭勞苦追隨所愛Narcissus,Narcissus卻一心死盯掌上之鏡,迷戀自己的面貌。然後鏡子先後由身披黑衣的普羅米修斯(好似係)交給不同演員,演員相繼墮入自戀行徑,無視身邊所有。手執鏡明顯能喻為我們「機不離手」的日常,不過「鏡」又是多一重意象。可曾想過,「機不離手」與「自戀」有關?平日用電話,最常是與人溝通?FB發文?自拍?打機?你又有幾何與伴同看一部手機?如此厚厚壘壘的細節鋪排,我也分不清是呈現或是控訴現實,又或何以我順勢將情節回應自身生活經歷。的確,作品有力量,叫人走進無盡的思考空間。
要數劇裡重要元素,不得不提音樂。最動聽的我會選鐵通互相觸及的聲音—鐵通?對,劇裡的音樂通通都由一件件「垃圾」變身:長長短短的鐵通如風鈴、鑽了洞的鐵通是長笛、飯煲和鐵罐是鼓、還有一圈圈的鐵線作敲擊用。垃圾所發出的樂聲,我敢說非常動聽,此亦對劇的主題回應得恰如其分。「動聽的垃圾聲」聽上去很奇怪,但再想一下,垃圾與「難聽」沒有必然掛勾。
從小至大,人成長途中總會被告知很多是非規範,當中必會造就刻板印象或是定型。這很容易成為執著甚至食古不化,唯一能夠改變理念的,常言道,是藝術。唯有面對藝術,人不能不思考。因此,總有班人,冒死都要寫書;總有班人,無錢都要貼錢創作—看似無力,但不應懼怕。錢多權大的人歌舞昇平,不要為他們灰心—由他們去做美麗的一群,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