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與世故之歌》藝評筆陣(IATC)

陳瑋鑫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
2022年6月29日 星期三

【藝評筆陣】談兩齣效果迥異的演藝編作劇場

在第五波新冠疫情稍緩,第六波尚未大爆發之間,大小藝團都趕著將之前早已準備就緒的製作,紛紛搬上舞台。香港演藝學院原定於今年較早時間上演的三齣劇作,也趕及在學年完畢之前,重新安排公演。其中《S城少年自殺事件》(下稱《S》劇)及《天真與世故之歌》(下稱《天》劇)皆為原創新作,同樣邀請了校外導演與各參演同學共同編創。然而,無論在演出內容選材、表演元素應用,以至實踐研究的視野及同學們的發揮空間,兩個作品都給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一齣借經典故事回應當下,演出活力滿滿;另一齣的角色內容重複典型,整體演出尷尬不討好。

教人失望的《S城少年自殺事件》

先談談於五月底、六月初在實驗劇場上演的《S》劇。這是戲劇學院首次製作由一眾主修戲劇教育的藝術碩士生所擔演的創作,並邀請了資深戲劇教育工作者冼振東博士執導,在排演張飛帆所編寫的文本以外,亦引導各演員為演出的下半部進行編作。

故事圍繞一位學習與溝通能力較弱,但對生物資訊特別敏感的(有特殊學習需要的阿氏保加症?)中學生阿K,從學校天台跳下自殺前後,身邊不同人士的態度與反應。劇的第一幕是阿K幻想出來、天馬行空的歷險情節;第二幕就透過一個當警察的家長為事件進行調查,揭示現實世界的殘酷真貌。導演在場刊中「導演的話」提到,他要呈現的是「一齣關於教育的專業演出……整個過程以戲劇藝術多元學習為目標」,故我們不難看出導演在第一幕以魔幻寫實的風格處理,而在第二幕就加入了面具演出,還特意安排12位演員中,有一半人在第一和第二幕中,分別擔演不同角色,明顯是想給這些同學去體驗多一個角色的視點,帶來更多自省與反思。

這個目標在概念上的確可取,但執行上似乎有著很大落差。畢竟這一班同學並沒有受過長期而全面的表演訓練,要他們消化分析並嘗試飾演跟自己年齡背景有不少距離的角色,已經不是易事,更遑論要戴上面具,單靠聲線形體去處理當中變化,故在表演上難言專業。至於第二幕由演員編創的內容,也只是延續/回應第一幕的角色設定,始終流於表面典型,未有帶來更多有關「教育」的想像與啟示。令人扼腕的是,作為一個碩士班演出,單從目前在舞台上接近兩小時的呈現,我們不僅未能看出他們真正的學習成果,甚至是讓他們自暴其短。

劇末還刻意加入一段舞蹈,讓所有演員穿起校服,化身中學生隨著Twins的名曲《明愛暗戀補習社》一同起舞。雖然有個別演員似乎相當受落,樂在其中,但同時我亦見到好幾位較年長的同學,只能吃力地追趕節拍舞動……當刻作為觀眾的我,就只想問:排演這場歌舞對理解「甚麼是教育?」,又或者對認識年輕人正面對的困惑及其思想,真的有幫助嗎?或者答案早就在此劇的宣傳主視覺上預示,那個蓋在劇名下方的血紅「Fail」(不及格/失敗)印章。

《天真與世故之歌》唱出少年心事

結果事隔兩個多星期,在同一個實驗劇場的另一個製作,才真真正正讓我們看到學院內既專業也多元的戲劇學習成果。我說的是由「天台製作」兩位創辦人兼聯合藝術總監李婉晶和艾浩家,帶領十位二至四年級的表演系學士課程學生,以及由四位一年級生合組的現場樂隊,一起花了九個月共同編創的《天》劇。

這個新作與天台製作過往的演出一脈相承。一如《復仇變奏曲》以古希臘悲劇文本及哲學經典作藍本,穿插演員個人分享,並有現場搖滾音樂演奏,今次《天》劇就透過述說並演繹史詩《失樂園》(Paradise Lost)的故事片段,及其作者密爾頓(John Milton)的生平二三事作為主軸,同樣輔以現場音樂演出,一個半小時的演出中也插入了各主要演員的個人經歷分享,以至對劇中議題的延伸思辯。至於活用不同視覺元素,特別是即時影像投放技巧,以及有關非華裔人士在港的成長故事,亦有著前作《山下的證詞》的影子。

縱使演出框架及展演手法看似缺乏新意,但兩位導演在今次這個演出中,善用了往往只有學院才能提供的技術支援與人力資源,讓無論是戲劇學院,還是舞台及製作藝術學院的同學們,都有很大發揮空間。就像即時的影像拍攝,再傳輸到舞台中央後方的高清LED,又或者將演員的影子投到背景的圖像當中,必須作事前的準確計算外,演出現場的調整實驗也不能少,若如一般製作只有數天的入台時間,就未必可以完美做到。而每一位演員在演出期間,除了飾演自己及故事中的不同角色外,也都作出了各式表演,如樂器演奏、功夫及說唱等,盡顯多元才藝。

天真與世故之歌
天真與世故之歌

不過最令我折服的是兩位導演聰明地選取了《失樂園》中有關墮落天使撒旦(路西法),因不滿上帝的專橫獨裁,從而進行反抗背叛的情節,再加上原作者密爾頓在另一本著作《論出版自由》(Areopagitica)中的一些詰問主題,引導眾年青演員(以及安坐在觀眾席的我們)從反思個人的成長變化,到如何面對威權,在反叛獨立與順從接受中掙扎,在無忘天真初心的情況下,平衡世故。在極端政治氣候籠罩全球及白色恐佈不斷蔓延的當下,這樣真誠且滿有哲思的創作更見可貴。

而且《天》也適切地展示出這一班年青演員的活潑與高能量,開首與結尾以歌舞配合即時攝播的日式動漫字卡與卷軸名單,玩味十足且熱血非常,為沉重的議題帶來平衡。當然,若要在雞蛋裡挑骨頭的話,我就稍嫌各演員在分享個人故事時多了一點扮演,未感完全真摯。不過要在實驗劇場的演區中近距離面對觀眾,演自己、說自己的故事,其實殊不簡單,還要在不同角色之間跳躍,應付及配合其他舞台表演元素,這一班同學的表現已經相當出色了。

 總的來說,正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我明白本文這樣把兩個製作去直接比較委實不公,畢竟兩班編作演員的專業不同、性質有別。只不過,若我們以這兩個製作的成績去審視學院新一年其中兩個新設主修科:應用劇場(Applied Theatre)及劇場構作(Dramaturgy)的水平的話,後者絕對不用懷疑,但前者就叫人非常憂心。當《天》劇在每場演出後都安排一節演後談去跟觀眾溝通分享,反而向來主要以匯報形式分享教案及研究所得的戲劇教育準畢業生,就未見於《S》劇演後有跟觀眾交流……當中到底哪一部分的「教育」出了問題,相信學院同仁有必要好好檢討。

天真與世故之歌
天真與世故之歌